惠禾

我与我周旋久,宁做我。

[黑安]人世间

当黑泽和安达老去,一场意外的发生,他该如何面对至亲的离世呢?


生生灯火,明暗无辄。


安达没有想到,当初和黑泽告白后两个人在一起,这一晃就是40年。


一起生活的这些年里,两个人少不了争争吵吵,打打闹闹,却又相互陪伴,彼此包容,从未厌倦。


买菜的时候,会考虑对方的口味;出差的时候,会给对方报平安;睡觉的时候,会给对方盖被子;下雨的时候,会跑去给对方送伞;生病的时候,也会寸步不离的照顾对方。


两个人相互尊重,相互帮助,相互信任,相互依赖,相互扶持度过余生,每天的日子简单又快乐。


71岁的黑泽牵着70岁安达的手,在天刚亮的时候,沿着家门口的那条路散步健身。这是他们退休后的固定项目,不论是初春夏至还是秋末深冬,两个人都会拉着对方慢慢走到街道尽头再掉头一步一步的走回家。所以两个人即便都70岁了,都身体康健,精神矍铄。


这天中午,安达买菜回家,刚开门就看到黑泽躺在地上,一动不动,嘴角处还有血在缓缓的往外淌。


安达急忙跑过去“优一,优一,你怎么了,快醒醒。”只是不论安达怎么叫,黑泽都没有反应。他将不省人事的黑泽扶起来,惊慌失措的拿出手机拨打了120。 


到了医院才知道,黑泽是因为突然起身脑部缺血,眩晕后摔倒胸部着地造成了肋骨骨折。


幸好送医院比较及时,人抢救回来了。安达仔细的看着躺在病床上插着氧气管的黑泽。年轻时乌黑的头发现在反倒是找不出几缕黑色,脸上的皱纹多了,皮肤也松弛到不行,脸上的老年斑显得格外清楚,可他还是黑泽呀。


安达擦了擦眼角的泪水,有些控制不住情绪。他这大半辈子,要说一帆风顺倒也不至于,只是也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。


他一直笃信自己能和黑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相伴到死,如今突然发生了这样的意外,他没办法想象,万一有一天黑泽先离开了,他该怎么带着无尽的思念去生活下去。


伸出自己有些枯瘦的手覆到另一个同样干扁的手上,安达微微用了些力气。



黑泽睁开眼就看到正红着眼洗鼻涕的安达,“小清,对不起。”声音有些低还有些涩。


安达把水杯连忙递过来,只说没关系的,会没事的。


以黑泽这个年纪骨折最好是保守治疗,但是因为是开放性骨折,所以还是选择了做手术,切开复位,利用钢板固定了骨折端。


本来正常的身体在半个月内迅速瘦下去10斤,每天不是在打点滴就是在吃抗炎药物,防止伤口感染。


大概是岁月丰盈了他的内心,医生找安达交代病情嘱托注意事项时,安达总是安静的听着,记录着,从未慌张,他对外向来是坚强的。


大半个月后,黑泽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,就办了出院回家。


因为上了岁数,觉也少了起来,安达每天5点就起床,他在厨房熬着鱼汤。


黑泽躺在床上朝着厨房里的安达喊道“小清,你熬的汤好香啊,一会我要多吃一碗。”


看着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的汤,安达想了想,黑泽就是黑泽,即便这个时候还会哄他开心。他俩这个年纪,其实已经吃不下多少饭了,尤其黑泽做过手术后,要是能上吃大半碗,也算得上是少见的好胃口了。


因为手术后要长期卧床,黑泽后背起了很多褥疮。安达每天每隔2个小时会帮黑泽翻一次身,但是他毕竟岁数也不小了,每翻一次都累到不行,都要坐在一旁休息20分钟。


黑泽看着累到手抖的爱人,心里很不舒服。他曾期盼着和安达一起白头到老,却没想到老了后反倒是成了安达的累赘。“小清,我们请个护工吧。”


安达皱眉“优一,我知道你在想什么,可是我想照顾你,也愿意陪着你,不要多想了,好吗?”随后安达打了盆热水,开始热敷按摩还在黑泽易受压的部位,垫了个海绵垫。


在安达的精心照顾下,黑泽的病很快就好了大半,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一样了。


清晨,黑泽说他想再沿着那条街边走一走,安达说好啊。街边的景色还是一如从前,没有半分改变。


“小清,这条路我不知道还能再陪你走几次,如果我离开了,你不要太伤心,身体受不住的。后来的日子里,春天还会再来,花还会再开,没什么不同的。”黑泽边说边用力的捏了捏安达的手。


他宽和又温柔,平淡的语气像潺潺的流水,可是却激起安达巨大的愤怒。“可是你不在了啊!你不在了啊!你不在了啊。”


安达的声音从一开始的高亢尖锐到慢慢变低,他甩开黑泽的手快步离开。其实他不想生气的,尤其是面对现在的黑泽。可是抱歉,他刚刚确实没办法控制住自己。


他每天白天要做饭要帮黑泽做护理,一直忙忙碌碌,到了晚上心慌的也睡不好。他只希望自己足够努力,可以让黑泽健康起来。可是今天,他却自己放弃了生活的希望,这如何不让他生气,不让他害怕。


黑泽走回来的有些急,胸有些闷,呼吸也不畅。他慢慢的蹲下身,伸手抱住了地上啜泣的人,他的安达好像又瘦了一些。“小清,对不起,我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,开心点。你不是说昨天梦到你养的小白了吗,我们买个羊毛毡吧,我和你一起戳个它的样子,好不好。”


安达向来觉得拥抱比亲吻更加动人,虽然拥抱的时候看不见对方的脸,可是能够感受的到心跳和体温。他回抱住黑泽,松了一口气,幸好他还好好的活着陪在自己身边呢。


只是天不遂人愿,事不随人心。


经过一个月的的休息后,黑泽的胸口依然时不时的会疼。只是他看着身旁笑容满面的安达,他不敢开口。


一天晚上,黑泽有些发烧,去上厕所时头晕的厉害,靠着门框缓缓坐下去,他好像不能动弹了,就连忙叫安达。


安达跑过来看着地上的黑泽,就要抱起来,却没想到黑泽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,这样的人其实最难抱。抱起来后手上用不到劲儿又把黑泽放下去,抱起来又放下去,不知道有没有人能懂这种无助感。安达坐在地上抱着黑泽崩溃到嚎啕大哭“优一,怎么办啊,我抱不动你,我抱不动你,优一!”


可是黑泽没办法给他任何反馈,他整个人都烧坏了。安达哭了一会,才想起来打120。


这世上每天都有人出生,都有人死去,即使是深夜,救护车的调度也是很紧张。


幸好安达是幸运的,他等到了。在医院急诊室的时候,安达才注意到那会黑泽上厕所时应该没有上成,现在身下是一片湿意。


他赶忙跑去找医护人员帮忙换衣服,只是哪怕现在是半夜3点,急诊里也全都是人,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。


医院推来两个护工,应该是新来的,技术并不熟练。两个人把黑泽抱起来后拽不下裤子,就开始硬拽。安达眼睁睁的看着黑泽腰部的肉被裤腰卷住拽开了皮肉,心疼的大喊“轻点,轻点,你们会不会脱,皮都被刮了!”


两个护工也是忙了一夜,头晕脑胀的,被安达这么一喊也都有些恼,其中一个开口“你会脱,那你来脱吧。”


“如果可以,我才不会让你们来,可是我没有力气啊!”安达控制不住的大喊,悲恸的声音在急症室里回荡着。可是大家都见怪不怪,毕竟在这里,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在上演。


肺部感染影响呼吸系统造成了肺不张,黑泽又开始重新住院。


只是摔了一跤,为什么会这么严重啊。安达又一次坐在病床前,看着床上安安静静躺着的黑泽。他伸手划过黑泽瘦削的脸庞忍不住想,是不是前半生他让黑泽注视的时间太久了,而现在都要向他讨回来。


黑泽是最完美的爱人,高个子,大长腿,身材好,会烧菜,温柔体贴,包容着他的任性鼓舞着他前行。如果可以,他愿意把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词,都用在黑泽的身上。


安达租了一个行军床躺在一旁,即便他已经很瘦了,躺在这行军床上仍是有些困难。


黑泽是住院的第二天后半夜醒来的,他费劲儿的支起身子,看着在窄窄的行军床上缩着的安达。他一直都很注意自己的身体,每天都有健身,就是希望能一直陪着安达。他们这个岁数,谈死也不忌讳,他一直觉得他们两个人中,一定是安达先离开,他实在是不舍的让安达承受爱人离世的痛苦。可是没想到生命却是如此无常,他的人生现在已经开始进入倒计时了。


在医院的日子,一点都不开心。黑泽手臂上都是针眼,青紫一片。再扎针的时候,都没办法看的清血管在哪里。


整天昏昏沉沉,醒不过来。黑泽好像嗅到了死神的味道,但是他一点都不想死。脑子里徘徊不去的,只有安达。


安达的声音一遍一遍缠绕着他。没有你,我要怎么办啊?他的声音像一条纤细柔亮的光,始终牵引着黑泽,从松软的黑暗中,走回来。


黑泽的心里都是痛楚和自责,是他让安达受到这样的折磨。他只能一遍遍的祈求神明,一定要让他好起来。


只是岁数放在那里,经过了伤筋动骨的手术,又肺部感染高烧不退,黑泽的病情朝着越来越糟糕的趋势发展。


安达跑去恳求医生再想想办法,医生只是叹气摇头说病人现在已经多器官功能衰竭,已经是回天乏术,安达知道他的爱人被彻底被判了死刑。


“我不想再待在医院里,小清,我们回家好吗?我想我们的家了。”黑泽一边说一边用枯瘦的手摸去安达的泪水。


打开大门,是整洁的庭院,屋里也窗明几净,阳光映射到了正房东边的小屋里,还能看到窗台的那盆绿萝,生机勃勃。


假如生命只剩最后几天,你想做什么呢?


黑泽和安达的话,大概会和往常一样,继续好好生活。


安达买了个轮椅,每天早晨都会推着黑泽去那条街走一圈,指着东边的糕点铺子笑着问他,还记不记得我最喜欢吃哪种蛋糕呀?又指着西边的西餐厅问,还记得上次我们一起来的时候喝的那个红酒吗?安达一个店铺一个店铺的指着问,黑泽就一个一个的回复,两个人一起回想曾经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。


黑泽给窗台的那盆绿萝浇了浇水,用很低很低的气音说“小家伙,以后要替我好好陪着小清呀。”


晚上的时候,安达打了盆水,温度正好。把黑泽的脚放进去,轻轻的揉搓着。黑泽伸手放在安达的头上说“我好喜欢我的小清,真不舍的离开。”


安达低着头很快的回了句“我也好喜欢我的优一。”话点到即止,他生怕再多说一句,眼泪就会掉到脚盆里。


晚上的时候,黑泽用右肘撑住床边,费力的坐起身,然后大口大口的喘气。即便如此,他还是感觉进入肺里的氧气寥寥无几,他能听得到生命在夜里偷偷狂逃的声音。 


安达睁开眼,就看到身旁的人,一动不动的在夜色中安安静静的靠着墙坐着,像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像。


“小清,抱歉,把你吵醒了。我就是有一点呼吸不顺,现在好多了,可以继续睡觉了。”黑泽慢慢挪动着屁股,整个人又缓缓躺下来,即便感觉下一秒就要窒息了,他还是不想让安达再担心。


安达抿了抿唇,伸手把消瘦的黑泽揽到怀里,往常都是他缩在黑泽怀里的。


云卷云舒间,一天天就这样过去。


出院回到家的第七天的夜里,黑泽知道自己大概是不会有明天了,他打开床头灯,拿出藏起来的纸笔开始向他的小清告别。


小清:

正是人生中的意外和无常,才让生命显得如此独一无二。每个人一生的终点都是死亡,这没什么大不了。我能够和你相知相守40载,已经足够幸福知足了。小清,和我打个赌吧,等我离开后,请你不要为我落泪,你要好好的活下去。我只是在另一个地方好好的看着你,等着你。我爱你,小清。


安达轻轻的偏过头,看着昏暗灯光下的黑泽,他佝偻着背,握着笔的手也一直在颤抖。他应该很疼很疼吧,其实自己应该起身去阻止他继续写下去,可是,他又没办法去辜负优一想为他做些什么的心。


安达就这样看着他,写了很久,就这样看着他,悄悄的关灯。


第二天早,黑泽的呼吸已经很困难了,安达轻轻拍着黑泽的背,泪如雨下。要是以前,黑泽一定会伸手擦干他的眼泪,然后哄着说“小清再哭下去就要眼睛疼了。”


可是现在,黑泽就只能安安静静的看着他,一动也不动,对啊,他再也没有力气把手抬起来放在自己的脸上了。安达缓缓低头把脸放到黑泽的手上,感受着属于黑泽的体温一点点的流逝。


安达抬起身在黑泽的额头上,轻轻的落下一个吻。


生离死别是一件让人多么无力的事,即使已经白头偕老,等到真正要分开的时候,依然如此眷恋不舍。


黑泽的葬礼上,好多人都来了,进进出出。安达的身子软软的,像一付被抽空的皮囊。他其实很想再看看黑泽,但是他怕再看一眼就舍不得让他离开。


后来的日子里,安达心里头木木的,他对着绿萝说,你看,我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了,我是不是太无情了。


每天的生活里仿佛还有黑泽的气息,他依然陪在自己的身边。


直到有天早晨,安达看着被长出来的脚指甲戳破的袜子,呆住了,他自从和黑泽在一起后就没自己剪过指甲。


安达从床头柜拿出指甲剪开始剪的时候,才发现自己的脚指甲长的很丑,又厚又硬,指甲都伸不进剪子里。


不知道和谁在怄气,安达使劲儿的把剪子往指甲缝里塞,几下就剪出血来。


门外突然响起铃声,不知道是谁来了。安达走去开门,每走一步,脚都隐隐作痛。


“您好,这是您的快递,请签收。”快递员递过来一个小纸盒。


安达皱眉“我最近没有买过快递,应该不是我的。”


“这上面的地址没问题的,请问您是叫黑泽优一吗?”


听到黑泽的名字时,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。“抱歉,是我的。”安达签收了快递回家打开,一堆五颜六色的羊毛,一桶针头,和几个黑色的指套,是羊毛毡。


黑泽生病的那几天,他从来都没有睡稳过,短暂的睡眠里让他梦到了曾经和黑泽一起养的柯基,明明一身黄毛,他偏要叫它小白。


小白陪了他10年,挺长寿的了,最后也算得上是寿终正寝。其实除了小白刚离开的那一年,往后的日子里他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过小白了,可是黑泽生病的那几个月里,他一直在不停的想起小白。他怕黑泽和小白一样,离开他。现在,果真如此,这个家里,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。


安达脑子里一遍一遍回想着黑泽和他告别的样子,他说他会在另一个地方等着自己,可是去那里的路远不远啊,他会不会孤单啊。


明明几个月前,他们还那么正常,那么普通,可是从黑泽摔倒到如今去世也不过才短短四个月,怎么吻了一下他的额头,就再也不能回来了。人生潮起潮落,从来没有什么来日方长。




“小清,小清,做噩梦了吗,怎么哭成这样。”黑泽伸手用力的晃着安达。


在这样熟悉的声音中,安达缓缓睁开眼。是黑泽,他还年轻着,黑色的头发,光洁的皮肤。安达哇的一声哭出来,紧紧的抱着黑泽的脖子。


“黑泽,我们去领养一个孩子吧。”安达深深的吸了一口气,嗅着枕边爱人的味道。


“嗯,好的,不过小清为什么突然会有这个想法?”黑泽有些疑惑。


“因为我做了一个非常非常可怕的梦,梦里你生病了,我没办法把你从地上抱起来,放到床上,我很无助。”安达一回想到那个梦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。


黑泽在颤抖的安达背上轻轻的拍着“别难过了小清,那不过是个梦,都过去了,你已经醒过来了,别怕了。”


“是啊,幸好我醒来了,优一,我好想你。”安达缩在久违的怀抱里,终于笑了出来。


昔者庄周梦为胡蝶,栩栩然胡蝶也,自喻适志与!不知周也。俄然觉,则蘧蘧然周也。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,胡蝶之梦为周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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